真善美的閱讀操練

文/雷競業

對一些人來說,閱讀是一個擔子,除因工作需要閱讀的文件外,為何還花時間在書本上?若然有空,寧可吃喝旅遊,放鬆身心靈,預備工作中再搏鬥吧?加上過去一段日子的社會運動,使不少人身心皆疲,也有不少人於工餘時投身社會行動中,以爭取公義,哪有閒暇閱讀?其實,正是這鬱燥不安的時期,我們更需花時間作閱讀的靈命操練

放下自我的操練

當我說閱讀的靈命操練,並不等於讀靈修小品,而是指閱讀時的心靈態度。閱讀的本質,是把我們的注意力投放在一個文本上,嘗試進入文本的世界。我們很多時把閱讀文本的功用和閱讀的過程混為一談,如求學時,閱讀是為記下課本內容,藉此在考試中取得高分;我們逐漸把閱讀和成績混為一談,忘了閱讀不必是為了考試,也不是要把更多資訊擠進腦袋。

若我們把閱讀的「功用」放下,會發覺閱讀是一種放下自我的操練。就如閱讀金庸的《射鵰英雄傳》時,不會問郭靖黃蓉可給我們甚麼好處,也不會問《九陰真經》的功夫是否能延年益壽;那為何要看呢?有人會說:因看小說會給我們一種快感。可是,一連串的文字為何能給我們快感?因我們看小說時,能放下現實中的一切掛慮;我們進入到郭靖黃蓉的世界,經歷他們的喜怒哀樂和憂恐患難(卻不用擔心自己被歐陽毒害),想像我們在他們的處境中可能有的反應。在他們的世界中,我們同時經歷了人生的釋放和投入。

若小說突顯了這種忘我的過程,其他的閱讀也能體現這種喜悅。對一個喜愛數學的人,他在閱讀數學書時,就與作者一同神遊在邏輯構想的世界中;筆者喜愛神學,在閱讀一本出色的神學作品時,都會被作者的思維帶進另一種看世界和人生的維度,會與作者對話與辯論。以上都是各種忘我的例子,在閱讀過程中忘掉個人利益;而這種忘我的昇華,正是靈命操練的精髓。

預備禱告的操練

正如人們對閱讀的本質時有誤解,信徒對靈修也可能有誤解,以為靈修的目的是得到「亮光」,而這「亮光」通常指現實生活中一些難題的答案(如上主在靈修中告訴我應到公司而非公司工作),或是一種情緒發洩(如讀經時我感動得哭了十分鐘),或是對某一節經文有一種新穎的了解。當然,在靈修中得到以上幫助是一件好事,但若這些期望主導了我們的靈修生活,就有危險把靈修視為一種工具,且會因不是常常有以上功效,而對靈修感到失望。

二十世紀上旬的法國神學家依(Simone Weil),形容閱讀是預備我們禱告的操練。禱告的精髓,不是把一連串的請求遞給上主(雖然「購物單」式的禱告屬人之常情),而是能進入上主的心懷之中,與上主對話,聽到上主的慈聲。要能進入這種與上主對話的心境,我們首先要學習把自己的得失成敗或自傲羞愧都放下,靈修是敞開心懷來到上主跟前的時間,不是要從上主得到甚麼東西,能停留在上主懷中已是我們的喜樂。

追求真善美的操練

閱讀的操練,正是培育我們這份放下自己,進入永恆的操練。一本好書,會把我們帶到真理與美善跟前,讓我們忘記自己,停留和享受真善美,讓我們的生命得以更新。神造人時,原是在人的心中放了對真善美的盼望,正如身體需要食物,我們的靈也需真善美的餵養;上主要我們藉著追求真善美,去到上主跟前,因上主就是真善美的本體。

我們在這裡無暇討論真善美的本質,卻必須回答另一問題:讀甚麼能操練靈命?正確(但抽象)的答案是:能把我們帶到真善美懷中的書。具體一點說:能吸引我們而又披露生命的真相的書。一般來說,實用性的書籍(如怎樣投資、幫助考公開試的天書)都不是好的選擇;反過來說,文學作品通常是好的選擇:不一定要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,而是能真誠和生動地把人心靈的掙扎和盼望描寫出來的作品。另一好選擇是歷史故事和人物傳記,不要急於去判斷歷史人物的善惡,而是要讓他們的故事挑戰我們對生命真相的了解。對於一些喜歡理念思維的朋友,可能適合談哲理或是大自然奧的作品。總括來說,書本不是愈高深愈好,而是能吸引我們的注意力,同時又拓展我們視野的作品。

聆聽與感受生命

最後要回答一個問題:在這追求效率和行動的世代,為何要花時間看書?如果我們只求行動,會經常處於工具性的思維模式,恆常這樣,會讓我們覺得所有的人和事都只是一種工具、都是達到我們目的其中一個步驟。慢慢地,我們會失去聆聽別人的能力,也失去客觀了解、感受事物的耐性;無論我們本來的目的如何高尚,若我們只剩工具性思維,或已不知不覺地犧牲了生命中重要關係和感恩的心,結果得不償失。

當我們抽離生命中當下的挑戰,進入閱讀,就是讓心靈有空間歇息,再次培育心中聆聽的能力;在回到現實生命時,也許就有心力重新審視生命,尋見以前看不到的機會或是美善。我們生命中需要有行動去創造新事物,但也需要有安靜歇息的時候,以致有智慧和平穩去讓心靈辨識甚麼是有永恆價值的追求。 

(作者是中國神學研究院天恩諾佑教席副教授)

當現實比故事更荒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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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若

 

文學,有時予人風花雪月、不著邊際、與現實生活無涉感。實在,文學不但貼近生活,且有助讀者理解現實;畢竟,現實生活有時比文學作品的內容更荒誕。

 

在文學分類中,有一門報導文學,兼具記實和文學創作的特質:既記錄事實,又有作者主觀的鋪陳編敘,讓讀者透過作者視角了解事件,《唐山大地震》即屬一例。而若報導的事件超越尋常理解範圍,書中文字會展現一個荒誕卻又真實的世界,似乎脫離我們的常識。想說的是2015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,斯維拉娜.亞歷塞維奇的作品《車諾比的悲鳴》。

 

核事故超常識範圍

 

顧名思義,這作品是記錄車諾比核電廠事故(前稱切爾諾貝爾)。核電廠其實離我們生活不遠,香港鄰近地區亦建有,只是我們或想像不到核事故對生活及世界的影響,因這已超越我們的認知範圍。

 

到了那裡,你發現自己置身於怪誕的世界,像是世界末日遇上石器時代。對我來說又更清晰,更赤裸。我們在反應爐二十公里外的森林搭帳篷,就像被徵召接受軍事訓練的游擊隊…他們不是給我們機關槍,而是鏟子,我們掩埋垃圾堆和菜園。村裡的婦女盯著我們,在胸前劃十字架。我們戴著手套和防毒面具,穿著手術袍,艷陽高照,我們像惡魔般出現在他們的院子,他們不明白我們為甚麼要埋他們的菜園,撕碎看起來很尋常的大蒜和白菜。老婦人邊劃十字邊問我們:『年輕人,這是怎麼回事,世界末日了嗎?』」(《車》,121 頁)

 

荒誕呈現真實

 

透過訪問當地居民,作者呈現了當時事發後的詭異氣氛,沒人能說出事件的來龍去脈。要真正知道輻射對人的影響,可能要等數年,甚至數十年;不單當時參與者受影響,連孩子也不例外。

 

「我們開始思考這件事大概是三年後,其中一個傢伙病了,然後又一個,有人死了,另一個發瘋自殺。」(《車》,99 頁)

 

「我把帽子送給我的小兒子,因為他真的很想要,他無時無刻都戴著那帽子。兩年後,他們診斷出他長了腦瘤。」(《車》,100 頁)

 

「她出生時不是嬰兒,而是一個小袋子,除了眼睛以外,沒有任何開口…簡單地說,就是沒有尿尿的地方,沒有屁股,只有一個腎。」(《車》,114 頁)

 

察看角落的傷痛

 

自問對驚嚇作品並不抗拒,可是細閱書中描述,頭皮仍不禁發麻,倒胃欲嘔因心知書中所記,不是想像,而是超現實的場景述說著真現實的世界,不必任何影像輔助,畫面已鮮明活現。

 

「我們真的了解現實嗎?」

 

有時不禁撫心自問,都市人會否活在太平繁榮的圈中,對外間苦痛毫不察覺,全不在乎?

 

而文學作品往往帶給我們另一個視野,察看世界其他角落的傷痛。

 

 

城堡中的上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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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若瞳

有時跟基督徒談及閱讀,對方多表示要讀屬靈書籍,好像其他書籍未能讓讀者看到信仰、思考信仰。

其實,我們不難在文學作品中發現許多關於信仰的尋問,如上帝在哪兒、人與上帝的關係等。讀者不單可從中審視信仰,亦可反思自己對上帝的認識;即使如卡夫卡所著《城堡》這類看來艱澀,令人摸不著頭腦的作品亦是一例。

 

故事情節詭奇

作者透過《城堡》主角K的目光,刻意將城堡和教堂拉上關係:「他在思緒中把家鄉教堂的那座塔拿來和上方那座塔相比較。」既然城堡與教堂相關,讀者閱讀時自不可將它當作一般的權力機構。書中的城堡確有很多類似極權政府的特點,就如決定一個人的身分,而人民每提到與城堡相關的事情,總有一套特定說辭。不可忽略的是,城堡的神祕面紗,故事到最後也沒有揭開,幾個書中要角如伯爵,感覺遙不可及,管家克拉姆也是虛無縹緲,秘書的說話更是玄之又玄……

面對這樣的城堡和村莊,K永遠是一名外來者。雖然渴望留在村莊生活,但他始終無法取得土地測量員身分。

若城堡所代表的不只是權力機構,而是教堂和其代表的信仰,K的故事就是在詰問人生意義、尋求上帝。可惜他一直沒有成功,未能從城堡取得任何確實答案。

 

引發信仰思考

故事的結局沒有完成,相傳非因作者來不及寫,而是未有動筆;或者他也是在探尋過程之中?(作品是作者死後由其朋友整理出版)

 

K這種四處流浪、自覺是世界異類的狀況,可能是不少現代人的心靈寫照。

 

許多人,包括基督徒也認同卡夫卡筆下世界的失序和荒謬,甚至覺得上帝是那麼遙不可及、陌生和神祕。

「你覺得上帝和你的關係是遙遠,還是親密?」「你認為上帝在哪裡?」可能在不少基督徒心裡,仍然感到上帝是遙不可及,就像 K 永遠無法走進城堡一樣。

 

正如文首所言,對基督徒有幫助的作品,不一定是正襟危坐式的說教,告訴我們上帝是如何如何;能用創意誘發讀者興趣繼續發掘、理解並發現當中真理、引發進深思考、探究的作品,就是值得花時間閱讀的。因為文字如鏡子,讀者能從中審視作品的信仰理念,從而再察驗自己的信仰。

 

聖經已揭示上帝主動介入人和世界的歷史中;我們所敬拜的,絕非一位遙不可及、袖手旁觀、毫無情感的上帝。相反,祂是捨尊降世,道成肉身來到我們中間,情感豐富,愛顧世人的上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