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視貧窮給我們的考驗

文/黃秀婷

引言

香港在情影響下整體經濟及就業狀況均欠佳,港人對於貧窮情況的新聞提高了關注。最近勞工及福利局長羅致光在電台節目中的冷漠言論,令市民大感嘩然。他指出 149 萬的貧窮人口只是政府的假設數字,在不同政策介入下有 85 萬人脫貧,更表示「話 149 萬貧窮人口只係得一個作用,就係去鬧政府。」同時身兼關愛基金專責小組主席的他於去年12 月底表示,關愛基金在推出第二輪「N無津貼」後已完成使命,應不會再推行第三輪,亦不會研究恆常化這項扶貧安排。

關心社會出現的貧窮現象

按照羅致光的說法,在政府實施扶貧政策下 2019 年的貧窮人口為 64 萬人,本港總人口約有 780 萬,也就是說起碼有 8% 市民仍生活在貧窮之中,而香港自稱有基督教宗教信仰約一成人口。不少教會都設有慈惠工作,但對於社會貧窮的統計數字,信徒可能並沒有很深感受,原因或許是多以間接形式參與,例如交金錢或物資予教會代為轉送。因此,若信徒在平日沒機會接觸基層生活、或認識那些捉襟見肘的在職人士,停留於中產生活的舒適圈,也就很難理解那些窮困和充滿限制的處境;對貧困生活有血有淚的委屈或會表示同情,卻較難進入同理和陪伴的平等關係。然而,情驟至,信徒在守望鄰舍和分享物資的意識有所加強,更樂意積極參與社區的服侍。

另一方面,去年有分析預計全球將進入經濟低潮,本地大規模裁員和公司結業潮令人對前景感到憂慮。加上全球情反覆、就業機會嚴峻和疲弱消費現象,經濟實難以在短期反彈。與此同時,不少家庭因對政治環境的不安,正計劃移民或已安排轉移資產到外地。眼見整體經濟氣氛走向低迷,不同工作階層和年齡的信徒,都會隨著社會整體進入生活困乏的日子。信徒也需開始調整心態,有可能從幫助比自己缺乏者的角色,轉變成進入體驗社會貧窮和苦困的同行者。

從福利事務角度回應社會貧窮

回顧以往,政府的扶貧委員會在 2005 年成立,2007 年解散後到 2012 年重設,以制訂貧窮線作為其中一項主要工作。20139 月公布首條官方貧窮線,它採納「相對貧窮」概念,並以除稅及社會福利轉移前(即政府政策介入前)之住戶每月入息中位數的50%來劃定貧窮線。貧窮線用以協助評估及制定扶貧相關的福利政策,確保公共資源用得其所,以及審視政策的扶貧成效。

去年12 月政府發表《2019 年香港貧窮情況報告》,指出 2019 年本港貧窮人口為 149.1 萬(政策介入前),貧窮率高達 21.4%。翻查前兩年的報告數字,2018 年及 2017 年本港貧窮人口分別為 140.6 萬及 137.7 萬(政策介入前),貧窮率則為 20.4% 20.1%。從數字可見,在情出現前,本港貧窮情況已在上升,到 2019 年有加劇趨勢。報告指出 2019 年「恆常現金政策」介入後令 392,900 人脫貧,比較之前兩年的數字,2018  年及 2017 年的恆常現金政策介入分別令 382,200 人及 367,900 人脫貧。可見,2019 年扶貧政策下的脫貧人數比例上較之前兩年有所減少。

貧窮對社會整體的意義和考驗

每年報告按住戶劃分貧窮線,一般被視為貧窮門檻(poverty threshold),意即為滿足生活標準所需的最低收入水平。市民可查看自己是否屬於貧窮人口,而社會則可提供相應援助。《2019 年香港貧窮情況報告》指出,一人住戶的貧窮線為 $4,500;二人住戶的貧窮線是 $10,000;三人至五人住戶的分別是 $16,600(三人)、$21,400(四人)、及 $22,100(五人);六人及以上住戶則為 $23,000。信徒可以試將自己每月家庭總收入跟相應的住戶貧窮線作個對比,便找到自己與社會貧窮的距離了。當然這只是一個參考,打趣地說,或許有人發現那個住戶貧窮線的金額,竟是自己每月家庭開支後的儲蓄數目!

其實若說去關心鄰舍,信徒須學習正視自己跟社會貧窮的距離。這不是說我們要立刻變賣所有家產來分給窮人,短暫當下的捐贈行動當然矚目,但聖經教導我們的,乃是主動去尋找那些窮苦弱小的並扶助他們。金錢的扶助只是物質,社會貧窮對信徒真正的考驗,是會否放下自己的安舒,進入缺乏的生活與人同行。

不論貧富,每個人都擁有神的形像和尊嚴,以色列子民的經驗告訴我們,「多收的也沒有餘,少收的也沒有缺」(出十六18),教會雖不一定有很多非常富裕的信徒,但也有不少是袋中有餘,能與人分享的家庭。信徒當視自身擁有的資產皆出於神的供應,以接待和濟窮人作為服侍的行動,操練對神抱持信心和待人以恩慈的功課。信徒日常的參與也自然建立起社區文化的鄰里生活。「憐憫貧窮的,就是借給耶和華」(十九17),不知那些在社會中擁有較充裕資產的信徒,為自己盤算未來生活時,會否也展現恩慈和慷慨的一面,將自己手中有餘的跟缺乏者分享呢?

(作者是公理匯研研究及教育總監〔義務〕)

 

與街坊同行——吳煥星專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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採訪/黃泳欣

 

行動的原點

二十多歲的吳煥星多年來在教會陪伴青少年成長,雖常在教會圈子出沒,但他在一營會中探討過信仰與社會的關係後,才發現要在社區實踐信仰。他四出尋找服侍社區的行動,最後跟隨一間基督教機構的義工到深水埗橋底探訪露宿者。

他憶述:「在橋底,一塊床褥、一張棉被便是他們的家。有露宿者主動訴說他的故事,更邀請我們坐在床邊,仿如朋友。我知道這是義工長期探訪,與他建立的友誼。」

他對露宿者群體的認知是靠新聞報導,只知他們是政府想大力解決的問題。他坦言:「我曾歧視、妖魔化他們。直至親身接觸,才發現他們各有性情和故事,並不如想像般具惡意,且有整潔一面。」

 

離地的信仰

當晚,他只是帶著物資關心他們。他說:「我覺得他們很慘,卻愛莫能助。貧窮問題我無法完全解決,惟有信耶穌才有盼望。」其後發現公園長櫈加裝了扶手,露宿者無法平躺,政府以為看不見他們便解決問題。

他明白,政府要解決結構性問題,教會要與人同行。那次以後,他沒再持續探訪露宿者。直至加入福音機構,成為全職幹事,持續參與機構的社區關懷行動後,才驚覺自己的信仰不是很「到地」。

 

「當初焦點放在怎樣傳福音,深入認識他們後,才發現是一廂情願,忽略他們當下的真實需要:有否尊重、接納他們,把他們當作一個人?」

 

他在想,到底甚麼是同行?

 

接納不接納

一天下班,他赫然看到街上有很多拾荒者、露宿者。在香港,有九十七萬人這樣生活。

某晚,他和信徒朋友看到一對年邁的拾荒兄弟拾紙皮。伯伯問他們有沒有飯券,因還未吃飯;於是他們在附近買飯給伯伯。兄弟倆年過七十,住在深水埗劏房,以「生果金」1支付租金後已所餘無幾,需靠拾荒幫補生計。伯伯不領「綜援」2,說應留給更有需要的人,他們想自力更生。

 

伯伯曾問商舖取紙皮,但遭拒絕被罵。更令吳煥星無言的是伯伯在教會的經歷。一位拾荒婆婆介紹他們去附近教會,豈料伯伯被人說是乞丐,不敢再去。

 

他對伯伯說:「教會不是這樣的。」然後語塞。

 

回想當天,他黯然地說:「沉默是因我無法承諾帶他去一間完全接納他和其他基層朋友的教會。這樣的教會是否存在?」

 

愛鄰的實踐

聖經說「愛鄰舍如同自己」(參路十27),但有多少人照樣做?他感到強烈衝擊:

 

「我很想仿效耶穌去愛人,但原來我是選擇去愛,我的鄰舍都由我揀選。但耶穌的言教身教是:要主動成為他人的鄰舍。每次與這群基層、邊緣朋友接觸後,彷彿被重新提醒:要作個怎樣的基督徒。」

 

這幾年,他負責帶領信徒關懷拾荒者、清潔工人和基層家庭。這似乎是他的職責,但他曾無視他們;自從接觸他們,才發現人與人之間可以存在這種關係。他反思:「物資雖不能助基層立即解決貧窮問題,但有人同行最為重要。」

 

與鄰舍有約

與街坊同行的日子,他最深刻的是一位在深水埗拾紙皮的婆婆。「她在這區生活了二十多年,每晚推著一車比自己還高的紙皮,沒愁容滿面,反而滿臉笑容。我曾與其他信徒想在街上找她卻找不著,擔心起來,原來我已視她為友。」

 

「起初我們想宴請婆婆,但她說:『我也想答謝你們,不如今晚各自付錢吧。』

 

同行兩三年後,吳煥星與其他信徒相約婆婆到餐廳吃晚飯。他說:「點的食物不多,心靈卻很飽足。婆婆是信徒,但要長期拾荒,甚少到教會。為與她分享上帝的愛,我們在飯後預備了一首詩歌唱給她聽,大家也很開心。她為上帝帶給她一群朋友而高興。飯後,更與她相約再次吃飯。」

 

「再次踏入深水埗,即使不是工作,我也想去找婆婆,因她是我朋友。我意識到服侍是種對等的關係,不是施予與接受。有時,婆婆會反過來問我工作是否辛苦。而且,她也想趁自己有能力時助人。」

 

鄰舍的祝福

他想起一位住劏房的朋友:「去年,年約七十的他完成了一個證書課程!終身學習不易,但他想找回自己的價值,也想幫助更多人。這幾年,他認識了上帝。今年年初,探訪另一位街坊時,我邀請他一起來清潔家居。我們如朋友般互相祝福,甚至一起祝福其他有需要的鄰舍。」

 

信徒的榜樣

現在,記掛他們時也會聯絡。與他們的生命有交流、連結後,我到深水埗不再因為感動、工作或辦活動,而是成了這社區的一部分,與他們建立關係。」

 

四年多來,堅持下去的動力來自耶穌:「昔日祂切實關心和愛被社會忽略、被邊緣化的群體。我從前、現在也不可愛,但耶穌接納了我,我怎能帶著高人一等的眼光看這群鄰舍?他由衷地說:「我期望,不論是否信徒,也重新認識自己的社區,看看生命的真實模樣。信徒更不能只停留在教會,要走出去,教會就在鄰舍眼前。」

 

註釋:

1.     香港特區政府為合資格長者發放的高齡津貼。根據 2017 年的數據,每月 HK$1,325

2.     綜合社會保障援助計劃。香港特區政府為那些在經濟上無法自給的人士提供的補助金,須通過入息及資產審查。